说这话的时候,那种奇异的不真实感再次浮现出来。
谢衣看向自己的右手,隐隐觉得这样的话语,并非出于此刻安居于静水湖、同自己年轻时候极其相似的少年款款而谈的谢衣之口,而应该是更久远一些的,站在高高的矩木枝上,眉眼间尚未脱去年少的锋芒的谢衣所说。
这可真是……荒谬而又古怪。
摊开的右手收握成拳,谢衣站起身,从衣袖中拿出了一颗萦绕着紫气的晶状石头。
“无异,昨夜情形混乱,我看得不甚清楚……你可还记得,流月城那些祭司身上,是否都有这个?”
“嗯,是的,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怎么了?”
乐无异仔细看了看谢衣手上的石头,因为想到了昨晚朗德寨的惨痛,他的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这种石头,名叫魔契石。乃是上古秘术,如今已近失传。譬如说,现有一灵一妖,灵与妖达成盟约,约定妖不得对灵横加侵扰,于是妖便将少量灵力灌入这魔契之石,并以咒文锁住。从此以后,灵只要随身佩戴这枚魔契石,妖的法术便对它几无作用。”
“那这上面紫色的气,就是灵力?”
“这是……魔气。”
似是无法承受某种痛苦般,谢衣闭上了眼睛,面上神色却只是淡淡,如同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如今不过是徒增枉然和惆怅。
【师尊,我们烈山部身为神农后裔,怎能与心魔沆瀣一气,戕害下界黎民?!还请师尊收回成命!】
【……师尊,请恕弟子无法苟同。】
当初的坚持,如今看来,已成笑话。
可纵使如此……
纵使如此……
“哈!?”
乐无异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再看向那萦绕在石头上的紫气时,整个眼神都不对了。
“也、也就是说,那个流月城的祭司和魔订了盟约?!”
虽距离神魔俱在的年代已经太过遥远,但是有关于神魔的传说却是一直流传着,经过各色民间艺人的润色和艺术性的加工,魔域魔族被成功渲染成了可止小儿夜啼的凶残狠毒无恶不作形象。
作为从小受到长安正统坊间传记小说影响长大的好少年,乐无异的心目中,魔域魔族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至于流月城和魔族沆瀣一气……诶,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就一点儿都不觉惊讶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了……
乐无异咂摸了下自个儿此刻的心情,忽然回过味,愣愣地盯着谢衣看。
“无论是纪山还是静水湖,谢伯伯你的居所都遍布幻术结界,简直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人一样,而那个流月城祭司叫谢伯伯你‘破军祭司’,还想要捉你回去……那个啥,谢伯伯,你是不是在躲流月城?”
乐无异站起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颚,挑挑眉陷入思考模式,头顶那一撮发丝迎风摇摆。
“不过,看那些流月城人的态度,‘破军祭司’似乎跟‘巨门祭司’是一个级别的,也就是说谢伯伯以前如果真的是流月城的人,那么地位应该不低,难道是因为流月城的人和魔定了契约,但是谢伯伯你不同意,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于是一个人离开,自此隐姓埋名,而流月城的人却不肯善罢甘休,这百年来一直在——呃,谢、谢伯伯,对不起……”
得意忘形的乐无异脑洞越开越大,正紧张而又激动地剖析还原当年的场景,冷不丁一打眼瞅见谢衣那副笑眯眯的“继续啊”的表情,不知为何浑身一个激灵,乖乖地坐回原位,低着头大气不敢吭一声。
这种时候,谢衣只需要微笑就可以了……
直到乐无异几乎要把下巴戳进自己的锁骨里,谢衣才终于开了口。
“……想不到无异不仅在偃术一途颇有天赋,对于演算推理,也小有涉猎。”
“……”
乐无异保持沉默,在心底默默泪流。
“我与流月城,确有渊源,不过前事繁杂,多说无益。”
谢衣站起身。
“断魂草已毁,如今一夜过去,想来朗德寨民已是恢复神智。我这就回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些小忙。”
“……”
让你乱说话,让你得意忘形,好了吧,现在把谢伯伯气走了了吧!
乐无异欲哭无泪,嘤嘤嘤,谢伯伯,不要走~~
目光落在情绪低落的乐无异身上,谢衣无奈地摇了摇头。
“无异,书房钥匙可就交给你了,若是丢了~便唯你是问。”
之前还如同霜打的白菜一般蔫了吧唧的乐无异,接过那枚钥匙就瞬间满蓝满血挺拔起来,目光炯炯看向谢衣,珍而重之地把那钥匙握在掌心,宣誓一般地响亮回答。
“……嗯!我一定会保管好它的!”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脑补,就是这么神奇……默默远目……
感谢fsh姑娘的地雷,献上我热情的吻~亲一个=3=~或者——让谢衣男神来一个~贼笑
☆、阿阮姑娘(抓虫)
毫无心理压力地把乐无异三人丢在静水湖居,谢衣施施然迈上了去往朗德寨的道路。
和昨日的黑云压顶不同,快到正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铺洒下来,透过小路上空绿云一样的枝叶,在泥土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不远处的寨子似乎也在这片阳光中驱散了连日的阴霾,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谢衣走的并不快,颀长的身影穿梭在树影间,光与影不断在他身上交汇。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拐角,滨水的草丛中才现出初七的身影。目光仍停留在谢衣消失的地方,木质的面具遮挡住初七的上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唯有唇角微抿的弧度显得几分冷硬和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