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表情严肃态度郑重,就像一个要去哄心爱的姑娘不再生气的傻小子,对道歉这件事情本身如临大敌。
可谢衣并不知道自己先是将那偃甲灵捧在手心、放在眼底、藏在心中地重视珍爱后,又将他同任何一个被他失去兴趣后就撒手不管的偃甲一样,丢在角落里不再过问任由他自生自灭的行为,究竟会给那刚才诞生的、只看过也只看得到他一个人的单纯脆弱的偃甲灵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在他看来,这和一言不合的争吵,鸡毛蒜皮的针对,一次失信的恼怒,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总是能够那样轻易地得到旁人求之不得的珍贵事物:小的时候,是城主一系的高贵身份和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父母逝去之时,他尚且是不辨生死的懵懂,被保护的太好的身份尊贵的小少爷,完全体会不到逝去至珍至重之人的撕心裂肺的痛楚;长大了一些,知道了生死究竟意味着什么,却又因为心思太过聪敏,一下子看得太透,活活从生离死别亲人难再自己孑然一生的处境中悟出了生命何其可贵的道理,那时候,城主一系的血脉还是高高在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地位的,尽管谢衣再无依仗,却也能凭着自己的血统获得优越的待遇;后来,沧溟少城主重伤未愈,流月城中政权颠覆,谢衣又被新的掌权者大祭司沈夜收入门下,展现出了超绝的偃术天赋,术法和剑术居然也学得不差,硬生生超了专攻术法的风琊一截。
他得到了太多珍贵事物,便也再没有了对他而言的所谓“珍贵事物”。
谢衣带着刚摘下的、还带着水珠的花走进了偃甲房。
谢一还是坐在墙角,却是低着头右手拿了锉子在左胳膊上鼓捣,那里的一大块木片都被掀开,露出藏在“皮肤”下的精密零件,谢衣推门而入的声音并没有让他抬头,他只专注着自己的动作。
透过狭小的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堪堪打在他的胸口,左手的袖摆卷到了手肘以上,露出的手臂在阳光下细瘦的很,皮肤透着不正常的苍白。谢一垂着眼睫,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欢喜,自然也是看不出落寞和难过的。
可谢衣却觉得有些难过,谢一的身形小小的,就这么一团缩在墙角的模样让他心中酸楚——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当初在制作偃甲时刻画的模样。
他不自禁地去想,是否之前的那些日子,自己坐在这里研制偃甲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墙角。那时候谢一该是连一点偃术也不懂,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研究自己打发时间,那他一个人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谢衣有些后悔。
一朵花凑到了谢一的脸上,花瓣上的水珠在他脸颊蹭了一片水渍。
沁凉沁凉的。
谢一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描述,由木片制作的身体却忠实地坚持了它们木片金属的本质,没有传递出任何感觉。
谢一抬眼看了笑得有些讨好的谢衣,少年应该是很少做出这样的表情,唇角的弧度显得有些僵硬,眼底的不自在很明显。谢一闷不吭声地收回视线,继续鼓捣着自己的手臂,谢衣没忍住在道歉的途中分神关注了下谢一的技艺,为他不拘一格的某些小技巧在心底暗暗赞叹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谢一的动作竟然已经自然流利了许多。
心中的后悔便是又浓了一些,这滋味实在有些不好受,谢衣顺从心意在谢一面前蹲了下来,还矮下、身去歪了脑袋自下而上地去捕捉他的视线,心里那种被拧着揪起的酸疼终于淡了些。
他伸手,手指落在谢一的脸颊,小小的下巴贴着他的掌心,居然不再是那种木头的坚硬刻板,有些柔软。谢衣一眨不眨地盯着谢一的眼睛,目光真挚、恳切而又带着不知名的灼热,声音却是轻缓地,水一样流淌进他的耳中。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小太阳一开始对谢一并没有那么在乎啊,啧啧
☆、只属于我
将掀起的那块木片合上,谢一这才抬起头去看一直在用视线骚扰自己的谢衣。
正盯着他出神的谢衣连忙递上一个殷勤恳切的灿烂笑容,谢一没什么表情地看回去,只看得心怀愧疚的谢衣心虚地游移了下视线,笑容变得尴尬起来。
手里攥着的花被他遮掩一样地又往前递了点,几乎要贴到谢一的脸上,原本坚硬的茎干被谢衣掌心的温度烫的软了,断口被他揉的皱了,蔫了吧唧地浸在掌心薄薄的汗中。花瓣倒是还很水灵,带着淡淡的香味。
谢一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物,自诞生以来,他的世界便是这个不算宽阔的屋子,有一扇狭小的窗户能够看向外面。
留意到谢一的目光停驻,谢衣有些欢喜,忙放低了声音轻缓地开口,像是在呵护着什么易碎的珍贵事物一般小心翼翼,还带着些难以觉察的忐忑讨好。
“这是紫越花,是大祭司命人特意培育而成。花开三季,六月至九月间结果生叶,叶形如船,果子便一颗颗圆圆的被裹在叶中,等过了七月中旬叶片舒展开来,种子也就落到水里,静静生长,待得九月后便能伸出水面,结上花蕾。”
谢一听得很专注,到后来干脆是转过头来直视着谢衣,明明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却像是用眼睛地传达着“再说些,再多说一点,我还想听”的期盼。
按捺下唇角隐要扬起的笑容,谢衣轻咳了一声,在胸腔中满溢出的愉悦温柔了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