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卿顺着木梯退了下来,仰目望向那段在风中招摇的红绸,上书几个飘逸的行书清晰无遗。
——谢律活着。
盼能实现。
疾风携来一股普天灭地的热浪,铁砂掌一样刮向人的脸庞,所有百姓突然慌乱逃离。
“走水了!”
一道拉长的雄浑的声音,由远及近地飞来,快马赶至。
“雾州遭攻!南门已被踏破,开北门——开北门——”
北门打开,是放城中百姓一条出路,南门已经被踏破,就算禁闭城门,军民上下也只是都会一齐死在这儿,危急时刻,郡守做了这样的决定,放百姓即刻逃离。
官卿仿佛还未缓过神来,眸光越过树梢,眼瞳中落入了一团仿佛从天而降的天火,炽亮燃烧,火光驱逐黑夜,将整片南天渲染成一片赤红。
侍卫队当机立断,请公主登车,“公主,请速速乘车,随臣下离去!”
官卿被他们前后拥着往马车而去,她一路都在回头,语气焦急:“怎么会突然被攻,查清楚是什么人了么?”
“不知道!”侍卫长只是从客舍跟着公主出来,怎会知道今夜有人蛰伏夜间动手,不消片刻,雾州南城一角已经身陷火海,滔天火龙吞噬着木架房屋,城中的屋舍密集,楼阙鳞次栉比,一座燃烧的房屋很快便会引燃周围的建筑,连片着火,火焰正随着风成急速蔓延之势。
官卿被推上了车,李谋把御夫一把推下车,自己坐上辕木驱策。
马车疾行起来,左右晃荡,官卿被颠得脑袋砰地一声撞上了车顶,这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离开,“珠箴玉燕都没有上车,你停车!本宫要带上他们!”
疾驰中,李谋厉声道:“来不及了!公主,方才郡守已经下令与来犯者决一死战!城门只开这么一刻!再晚了,公主便出不了城!”
官卿紧紧扒着车窗,帘门翻飞间,无数涌向北门的老百姓,甚至脸上为了庆祝节日的彩妆都还没脱,顾不上妻儿老小,拼命地往前跑。巨大的喧哗声围剿了官卿的耳膜。
人太多了,水泄不通,李谋驾车起来根本不顾百姓的死活,肆意地乱踏,哀嚎声此起彼伏,官卿再也无法忍受,“停车,不要再驾车了!本宫岂能不顾百姓死活,自己这般狼狈逃命!”
为救公主凤驾,事急从权,李谋根本不听官卿的命令,只顾策马飞奔。
人潮拥堵而纷乱,水泄不通,在逼近城门时,愈发寸步难行,李谋看着乌压压地涌向城门的百姓,心头一急,居然出了一个昏招,他在车轩上站了起来,立了有一丈高,暴吼道:“都让开,昭阳公主凤驾要过城门!开城门放行!都闪开!”
可人要逃命的时候,性命都没有了,怎么还会顾得上龙凤与燕雀之分?根本无人会为了一个公主放弃逃生的机会。反倒是李谋这样一吼,无数的人回眸看过来,发现一辆马车,登时有人叫嚷起来:“有马车!坐车去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是啊,若真等贼寇杀来了,靠着一双腿,能跑脱掉吗?
抢马车,才有一线生机。
李谋眼眸突出,他气急跳脚,暴怒道:“刁民!刁民!”
马车被团团围住,一双双手在撕扯、推拉,推打间,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官卿的额头再一次撞上了横梁,直撞得眼冒金星。李谋张了张嘴,想护着公主下来,可他也被人山人海挤了下去。
无法之下,李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当场便杀了两名魏国的百姓。
热血溅落出来,人倒地的那一剎那,百姓的眼珠子溢出了恐慌,她们不敢再碰马车,被李谋持剑一喝,抱头鼠窜,这时,北门开始徐徐关闭。
绝望的声音充斥着整座雾州,百姓们吼叫、痛哭、大骂。
这辆可怜兮兮的遭到众人围攻的马车被挤压得站立不稳,在人潮退去的那一剎那,终于歪倒向右侧,轰然垮塌下来。
倒塌之时,官卿整个人摔在了右壁上,惊慌地呼了一声,剧烈的疼痛感让她差点儿晕死过去。
她不能晕过去,不能死,她还有魏国,还有弟弟,还有书杭……
李谋急急地上前来救公主,没等他上前,官卿秉着一口气,撑着自己,奋力推开了散架的车框,要从破坏的木梁底下钻出来。
可是马儿突然受了惊,疯狂地奔跑了起来。
这匹马没有一点方向,拖着倒在地上的车板一路前行,官卿整个人都在倒塌的车壁上,被拖着在地面上奔了十数丈,身体在摩擦中的疼痛,实是难忍,她想要将剩下的盖在身上碍事的木框推开,可是行进中,疼痛淹没了五感,她身上使不上力气。
官卿恐慌了,她害怕自己就这样死在路上,今夜她会死吗?
书杭……
若她死在这儿,书杭没有了父亲,也没有母亲,以后谁会疼他,谁会照顾他?
不能,她不能死在雾州,她还要回去,要撑住,一定会回到许都!
不顾自身摧残意志的疼痛,挣扎着艰难爬起的空档,一支羽箭,唰地破空飞来。
李谋拔剑追赶在马车后,却始终追之不及,正在这时他目光一抬,正撞见那箭镞飞向马车。
正当他以为,那飞箭要对公主不利,公主要被箭镞射中绝命时,李谋差一点儿失心疯了,他生生地扑跪在地上,凄厉地吼叫:“公主!”
官卿被他一道吼声震醒了意识,瞬息之间,只听见清脆的断裂声,绳索上的挂环被射断了,马与车被强行剥离,官卿身下的木板依着惯性朝前又冲了一截儿,她的身体剎住了,从木板上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