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已经度过了最悲伤的那段时候,孟姜女的神色和状态也随着雨散云收一般,渐渐趋于平静。
她被老宦官的声音惊动,十分迟缓的看了他一眼,看了,却又仿佛没看,眼睛虚在空处,好似出神入定。
老宦官更加激动,膝行着一路来到她跟前,一边膝行一边磕,“感谢苍天,大巫现世,救咱家于水火!”
“大巫,现在就与咱家一起,进宫拜见陛下吧!”
孟姜女终于缓缓醒转过来,她低头,轻轻的抚过元清的脸,这才道。“不忙。此间劫数未了,你还要答应我几件事,才算是事成。”
一听到劫数未了,老宦官吓的脸色铁青,磕头如捣蒜,“大巫尽情吩咐,咱家一定办得妥妥的!”
孟姜女缓缓收紧抱着元清的胳膊,“第一件,找来顶级的棺椁,与我的丈夫。”
老宦官忙不迭的点头。
孟姜女继续道,“第二件,此间的一切事端,都由渡劫而起,皆是命数。包括逃跑、身死之人,都是应劫之人,命中注定。为防此次渡劫出现问题,不允许以任何方式、任何手段追捕逃跑之人,也不可为难未跑之人。”
老宦官明显面有虑色,“这个……”
却被孟姜女冷冷看了一眼,终于咬牙道,“既然大巫吩咐,咱家自是全力遵从!”
孟姜女这才继续低头,恋恋不舍的看着怀里的元清,“第三件,我夫乃是此次最重要的应劫之人,誓要他得到安息,才能算彻底渡完此次劫数。”
“因此,我要你,带着这西北长城一线所有的监军、守军,齐齐给我的丈夫披麻戴孝。”
“我丈夫是水命,从水中来,自要归到水中去,我要与他海葬归天,而这一路,不仅要你们披麻护送,还要打幡抱罐,跟在灵车后面,率领着所有人,长哭送葬至海边!”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悚然一惊,老宦官更是急了,带着哭腔道,“大巫,大巫,您这不是要我命吗?”
“姑且不论兴师动众,所费巨糜,此地西北边陲,离海几万里,要是这全部修城监军、守军千里相送,恐怕我们还没出城,陛下热乎的旨意就到了,到时候上千颗热乎的人头,都要与您丈夫殉葬了!”
孟姜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却还是妥协道,“此地可有大湖?”
老宦官听得这话,忙不迭的点头,拿泥帕子直抹汗,生怕她反悔,“有、有,离这里十几里,正有一口大湖,山明水秀,灵气逼人,正适合安葬!”
孟姜女点点头,“最后一件。”
“我丈夫的殡礼,要用喜仪。”
“大红吉服,大红棺椁、大红步辇,所有送殡之人都必须穿红色吉服,挑旗仪幡皆用婚嫁之色。抱罐披麻一应皆随古礼,但所有的颜色,都换成红喜之色。”
出殡的仪式,却要用喜嫁的颜色?老宦官稍一回想那个画面,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胖大的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差点尿失禁。
他一脸痛不欲生,期期艾艾地望向孟姜女,对方的神色近乎冷漠,“做不到,不愿意?那就这样,大家一起死罢了。”
“我已毫不在乎,想不想活,在你。”
在绝对的玄学和力量面前,老宦官哪有反抗之力,他咬牙颤抖着全应下来,表面上马上吩咐下人操办,暗地里却让幕僚抓紧修书一封,直抵咸阳奉于陛下。
转眼,三日约定的送殡日子到了。
两道苍凉的唢呐开道,纷纷扬扬的红色纸花倾盆洒下,整支不人不鬼、不伦不类的送殡队伍,就启程上了路。
红色的喜幡之下,却是披着黑麻、穿着红衣、抱着陶罐的哭殡之人,以老宦官打头阵,整个幽州的各营监军和主要守军大将全皆在此,腰扶佩刀,手捧陶罐,巨大的黑色兜帽下传来阵阵哭声。
纷纷扬扬的红色纸花铺满了荒凉的街道,没人敢看热闹,却有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透过腐朽的门户和破败的窗棂,静静注视着一切。
唢呐苍凉怪诞,长竽茫然狼狈,埙箫应和凄美,这几样乐器组合在一起,紧紧痴缠着这一队全是红黑的送葬队伍,像是疯癫无状而又光怪陆离的末世嫁仪,引导着一队人,一步步迈向无法预见的地狱。
而这支队伍要“送嫁”的,就是紧随其后坐在高步辇里的孟姜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