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捧着铜镜跪在车厢里,镜面被日头晒得发烫,照出她眼角将干未干的泪痕。
“表哥连正眼都不肯瞧我,却对桑家姑娘感兴趣。”她蘸着玫瑰膏子补胭脂,眉头紧蹙。
婢女把头埋得更低,铜镜边缘雕的缠枝莲纹硌得膝盖生疼。
徐雯琴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角。
想起前日去李侍郎家吃茶,正撞见桑知漪差人送来的描金帖子。杏色锦囊里装着三枚香丸,说是铺子开张的伴手礼。
满屋女眷都在夸桑家小姐心思巧,偏她面前空空如也。
恐怕还记着上次问川河畔的仇?
真是个肚量小的。
马车拐过西市牌楼时,徐雯琴忽然敲了敲车壁:“去大福楼。”
她要挑支金累丝嵌红宝的簪子,日后转赠给桑知漪。
桑知漪今日穿着碧色襦裙从谢家马车下来的模样,方才在食铺二楼看得真真切切——那样秾丽的颜色,合该用最灼眼的红宝石来配。
炙肉的焦香混着茱萸粉的辛辣,从二楼雕花窗棂钻进来。
谢钧钰拎起青瓷壶斟茶,壶嘴悬得老高,琥珀色的茶汤在盏中打起旋儿。
“不是说最怕膻气?”他瞥了眼桑知漪面前未动的炙鹿脯,“前年秋猎烤的野兔,你可是连沾了油星的帕子都要扔的。”
桑知漪正盯着檐下晃动的铁马出神。那日白怀瑾带她来这家店,也是这般蝉鸣聒噪的午后。
竹帘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攥紧茶盏,直到谢钧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换炙羊肉可好?”谢钧钰屈指叩了叩菜单,“小兔子留着给你当宠物。”
桑知漪回过神,广袖扫过案上青玉筷枕:“牛羊幼崽不可爱么?谢大人倒是会挑嘴。”
“我这是体恤百姓。”谢钧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兔子繁衍太快,吃光了草场,牛羊便没得吃——哎!”
桑知漪的绢帕砸在他肩头。夏衫轻薄,帕角缀的珍珠正打在锁骨上,激得他往后仰了仰。
二楼其他食客纷纷侧目,只见绯色官服的青年将领笑得见牙不见眼,哪还有平日冷面阎罗的模样。
跑堂端着铜盘过来时,谢钧钰正挽着袖子给桑知漪剥炙栗子。油亮的外壳在指尖“咔吧”裂开,他忽然瞥见楼梯口闪过一抹黛色衣角——白怀瑾的随从惯穿这个颜色。
“尝尝这个。”他把栗仁放进桑知漪碟中,顺势挡住她望向楼梯的视线,“掌柜说这是用枫糖烤的。”
桑知漪咬开栗子时,听见楼下传来马鞭破空声。谢钧钰舀了勺冰镇樱桃酪推过去,状似无意道:“南街新开了家冰饮铺子,用的都是你爱的琉璃盏。”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桑知漪却听懂了。她舀起殷红的樱桃肉,忽然伸到他唇边:“酸不酸?”
谢钧钰就着银匙吞下,喉结滚动两下才道:“掌柜怕是错把梅子当樱桃了。”
两人对着满桌佳肴插科打诨,直到跑堂来添第三回茶水。谢钧钰望着桑知漪面前几乎未动的炙肉,招手又要了份桂花糖藕。
“真当喂兔子呢?”桑知漪按住他执箸的手,“再吃下去,回头该嫌官服紧了。”
谢钧钰反手扣住她手腕,拇指蹭过袖口绣的缠枝纹:“明日我告假陪你去挑料子,做身宽松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