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的时候,镇上的学校便放了假,爸爸妈妈收拾了行李,包裹款款准备回家过年。小姑娘在边上蹭来蹭去,一会儿帮帮忙,一会儿帮帮倒忙。莫言倒是没什么担心,自己的东西早就打包好了,也不多,本来,他来的时候,就没有带多少东西。
不过,那天晚上,君候从窗子跳进来,不知道为什么,盘腿坐在窗台上盯了他一晚,却是死活都不开口。直到莫言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迷迷糊糊睡了的时候,才听得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低语。
——不要离开,不要……不回来。
莫言闭着眼睛表情祥和,缩在被窝里的手指却是慢慢收紧,将被面揪在了一起,褶皱交叠错落,无比纠结。
镇上的年味很浓,在离着过年还有一段时间的现在,已经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了,弥漫了一镇的煎炸炒煮的食物香气。小语走的时候,阿琴正踩着凳子,伸直了手臂把门联贴在门上,见了坐在车子里的小姑娘,咧了嘴给了个大大笑容。
“小语,要早点回来啊!镇上的赶集儿,最有趣了!”
阿琴挥了挥手臂,脸蛋被吹了两片红晕,笑得灿烂,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弯月。
“到时候,我带你去玩……还有我奶奶炸的圆子,最香了!!”
小姑娘拔了车窗,之前晕晕乎乎萎靡不振的晕车症状似乎一下子好了,现在眼睛闪闪发亮,连连点头。
“恩恩!!阿琴你要给我留着啊!!我很快就回来了!”
莫言扭头,身边妈妈笑得花枝乱颤,至于爸爸,因为坚贞不屈不肯放弃那一脸络腮胡子,被妈妈以车位不够的理由,赶到后车厢,陪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一块了。
琥珀色的眼瞳中飞快的掠过一排排的树影,掉了叶子,枝杈大刺刺地舒展着,横七竖八地指向四面,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春去秋来不相待,没有人可以永远停留在原地,没有人,可以一直坚持了等待另一个人……
莫言略略皱了眉头,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几乎是下意识地,侧头看回去。黑发黑瞳的少年,坐在枝杈上,面上无甚表情,风吹了他的发和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他的头顶,是广袤无际的苍穹,他的脚下,是丰沃辽阔的大地。似乎是见到了自己的视线,他摆了摆手,即使已经因为离得远了渐渐看不清面容,莫言也似乎能够清晰地描绘出,那人现在勾了唇角,极黑的眼瞳中晕上了浅浅的笑意,黑发搭在额上,笑得干净。
微微弯起唇角,莫言眯着眼睛笑了。
此去当经年,君且自珍重……
其实……
莫言收回视线,妈妈凭着直觉感觉到自家儿子有点小小的失落,递来一个关切的眼神,莫言摇摇头,将身子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假寐。
他知道,麟趾镇已经在了身后,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知道……
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
唇边笑意渐深,莫言舒展眉头,看起来几乎带了些惬意。
其实,这样就够了。
城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吵闹闹的车鸣。
很繁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妈妈一手搭了衣服,笑容温婉。
“好久没回来,一下子,却是有些不习惯了。”
爸爸连忙凑上来,腆着脸接过衣服,体贴地嘘寒问暖。
“是啊是啊,我还是觉得镇上舒服些。”
妈妈一个白眼横过去。
“你在镇上才住了多少天?”
爸爸蔫了,给自家儿子使眼色,莫言若无其事地扭头,爸爸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干笑了几声,扯开话题。
“看来我们倒是回来早了,这城里还没有一点过年的味儿……”
小姑娘也是不乐意了,一心惦念着阿琴说的,超~级好吃的圆子,镇上那种香喷喷的醉人的香味儿也很让小姑娘心痒痒,还有满地跑的同学,说了什么雪地里逮鸟,掏兔子窝……小姑娘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莫言拍拍自家妹妹脑袋,牵了手向很久没回的家里走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爸爸妈妈办了些年货,又带着两孩子去个个亲戚家晃了圈,提早拜了个年,然后大年三十一家人围了桌子吃了很丰盛的一餐。
当天晚上,莫言没有睡,守岁什么的,他向来是很坚持。然后,在听到自家妹妹房间里悉悉索索的响动,听到小姑娘很惊喜地叫唤了琥珀,听到狐狸少年如何用美食趣事诱惑自家妹妹,听到小姑娘很老实地点点头,听到狐狸少年得逞的嘻嘻一笑,听到那边渐渐没了声息。
莫言在黑暗中龇牙,阴森森地笑。
拐跑我妹妹不跟我打招呼,狐狸少年你长胆子了啊!
不过片刻,好哥哥恢复常态,背靠了墙,面色稍露疲倦。
小语也会长大,也会有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喜爱,以后,还会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组建一个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些,都需要小语自己去斟酌,去思考,去决定。
不过,杜绝自己妹妹身边的不良因素,还是好哥哥需要做的。
莫言笑眯眯点头。
狐狸少年,你就是头一号不良因素。
在城里过完了年味并不浓的年,爸爸妈妈又开始包裹款款收拾回镇。
君候窝在莫言家屋子上几乎望的眼睛都酸了,才盼来那辆蓝色的货车。黑发黑眸的少年一边咧着嘴笑,一边在心底龇牙——你怎么开的这么慢啊这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