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昨日去寂静之间与沧溟相见的情景,沈夜的神色有些复杂。那自小便性格强势手腕强硬的女子投注过来的目光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对于自己提供的信息,她不曾怀疑,对于自己拿出的提议,她也多是同意……
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沈夜用右手抵着下颚,闭上眼睛,准备享受这一时半刻难得的平静。
“师尊师尊!我成功了!我竟然成功了!”
谢衣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呼小叫的没个规矩,却也是驱散了一室的冰寒。
假寐的沈夜睁开眼睛,就看见满脸欣喜若狂的谢衣颠颠儿跑过来,登时,这些天忙的焦头烂额心情沉郁无处排解的大祭司心情阴暗了。
“何事如此大呼小叫,有失体统,本座可不记得,教导你如此无礼。”
“弟子失礼。”
谢衣动作一顿,忙停下脚步一礼。正了正脸上难以克制的欢喜,神情有些微扭曲地轻咳了两声,顶着一脸要笑不笑的怪里怪气表情缓缓向前,端的是优雅从容。
……看的沈夜忍不住牵了牵唇角。他直起身,顺手把之前拿在手上看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书卷放到一边,摇了摇头。
“罢了,你想笑便笑,做出如此形状,当真想让本座罚你个‘举止不端,闭门思过’?”
“师~尊~”
谢衣若是还听不出沈夜这是故意拿着他逗趣,也枉做了沈夜那么多年徒弟。
沈夜被这百转千回的一声喊得浑身一抖,眉毛忍不住挑了一挑,淡淡地瞥了谢衣一眼。后者见好就收,乖乖儿闭上嘴只站在沈夜座前不远处笑。
沈夜曾经很奇怪,为什么同样是生活在流月城中,却能够在一群惶惶终日悲观哀戚的族人里,长出谢衣这样一朵奇葩。倒也不是羡慕他那似乎永远不会燃烧殆尽的热情和自始至终不曾变化的乐观,沈夜只是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想,若是每一位族人都与谢衣一样,是否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有着不同的结果。
谢衣满脸都写着“大惊喜啊师尊你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艾玛老子这辈子值了诶师尊再问问啊我老想找个人分享一下我此刻汹涌澎湃的心潮涌动了”的字样,以他的性子居然还能在沈夜的注视下忍住什么都不说。
沈夜便有些好奇起来,顺着谢衣的意思先开口问了。
“往日修行有所突破,也不曾见你这般欢喜,今日怎么如此高兴?”
谢衣嘻嘻地笑了两声,眼睛亮晶晶的,硬是憋着满肚子话又卖了个关子。
“师尊可曾记得,我初习偃术之时,问过您的那个问题?”
“自是记得。”
沈夜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家徒弟又在犯蠢。
这可算是他继任大祭司以来,难得的娱乐活动了。
“你那时年幼,初习偃术,什么都不懂却又什么都好奇,便问我,剑有剑灵,偃甲会不会也有偃甲灵。”
“‘遍寻古今,只听闻草木玉石化灵,却不曾听闻铜铁生精,是因草木玉石天生天长,为生灵,而铜铁为土石剥离,已失生气,为死物。以铜铁铸剑,须得生人殉剑以成剑灵,那以木片铜铁制作偃甲,又何以生灵’,我记得,师尊那时是这样回答我的。”
这么说着,谢衣眼睛里的光亮却越来越明显,带着些强自按捺的得意。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师尊您说过,大抵超脱凡理而存于世的,可称奇迹,或是天意。”
他又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便垂下眼帘,不再去看沈夜,
这样的对话,这样的表情,他已经一个人默默在心底演练了许多次,从前和师尊那样自然的相处,一点都不娇柔做作的撒娇耍赖,今日却艰难万分,变得陌生而又扭曲,让他掩在长长袖摆下的手掌紧紧握起。
谢衣想要替谢一争取到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面前——哪怕只是在流月城中走一走,看一看——的机会和保障,而现在流月城中权势最大、和他的关系最为亲近、谢衣能够保证自己的价值对他而言远高于偃甲灵的价值的,自然便是大祭司沈夜。
这已经算是对沈夜的算计,尽管并非出于恶意,也不会对沈夜本身产生任何伤害,却仍是利用了沈夜对自己的师徒情谊。
谢衣的心中几乎被愧疚和心虚淹没。
可他抬起头,面上灿烂欢喜的笑容没有半点纰漏。
“师尊,我似乎,创造了奇迹。”
“喔?”
沈夜扬了扬眉梢,近日来沉郁的心情多少感染了谢衣行于色的喜悦,变得轻松了不少。
分享了乖徒弟喜悦的好师父,自然也是要满足自家徒弟小小的炫耀心情,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站起身走下台阶。
“那——便带我去看看你那‘奇迹’吧。”
……咳咳,其实大祭司也是有些好奇的。
毕竟,比起关在屋子里想着那些操心事,等会说不定还要被某位胆子肥了的祭司找上门来各种嚣张撂狠话,倒不如跟着乖徒弟去看看他的偃甲灵。
或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准。
沈夜随着谢衣走进屋子的时候,谢一正站在桌边,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桌子上散落的几个零件,长发在身后束成一束,左右各分出一缕搭在身前,额发拨向两边垂在脸颊边,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睫微垂,目光专职,唇角略略上扬,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一身白衣似雪,暗棕色压边,显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在走进去的时候,谢衣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而直到他快要走到谢一身前,正专注手上动作的谢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头看去。目光在落到沈夜身上的时候顿了顿,有些茫然地看向谢衣,谢衣对他眨了眨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