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捧着他的脂膏眼巴巴站在门外的时候,位于矩木最上层的寂静之间中,安然地依靠着矩木树干沉睡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乌黑的长发披垂下来,沧溟低头看向这数十年的岁月中在她身体上攀附生长的藤蔓,已经生出了细嫩的绿芽,她的眼中升起些许笑意,在沉睡时候显得过于柔弱沉静的五官便英气勃发起来。
微微扬眉,她抬眼看了看被矩木枝叶遮蔽的天空,又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正在应对气势汹汹毫不客气地上门质问的开阳祭司和天同祭司的沈夜动作微顿,似有所觉般向着寂静之间的方向转过头。
耳中清晰地听见那个他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听闻的声音,沈夜面上淡淡的客气的笑容消失不见,极黑的眼眸中无悲无喜,深如潭水。
她唤了一声。
“阿夜。”
……
“阿一,是我错了。”
是夜,谢衣可怜兮兮地缩在床脚,目光灼灼钉在谢一的身上。
谢一在桌边坐定,捧着一卷竹简,俨然已经进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偃甲图的境界。
谢衣的眉毛都拧了起来,出于某种别扭的自尊心,他好容易才忍住没冲到谢一面前,跟小时候在师尊跟上一般撒娇耍赖讨饶。
叹了一口气,谢衣一手把自己的脸都遮了起来,悠悠地开口。
“我不该那么做,我只道偃甲调试是常态,却不曾思及你与寻常偃甲的区别。明明是我曾经说过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我把你看做和自己一般无异的人,却又罔顾你的意愿,只拿对待寻常偃甲的态度来对你,任意修改你的身体。”
“……不必介怀。”
谢一目不斜视,语气也清清淡淡的,就像是拂去衣上的一片落叶般轻描淡写,浑不在意。
“你明日尚有诸多事务,早些睡吧。”
“我睡不着。我能陪伴你的时间本就不多,若是连这点时间都没法与你好好相处,我怎能安心去睡?”
谢衣摇了摇头,面上褪去了之前那些装模作样的可怜,倒是显出几分平日里破军祭司的气势来。
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敲着,谢衣用左手托着下巴,眨也不眨地盯看着谢一的侧脸,目光专注而又温柔。
“我知道今日是我不好,玩得过了。虽不知为何会变成那样尴尬暧昧的情景,但作为男子,以你我的年纪,又恰是气血旺盛之时,那样……一时擦枪走火也并非不能理解。”
“是吗?”
谢一总算舍得把目光从竹简移向谢衣,有些茫然地微微皱了眉。
眉头皱的越紧了些,谢一点点头,像是从还没来得及再多解释哪怕一个字的谢衣那里得到了什么不容置疑的答案,满脸的若有所得。
“……原来如此。”
“那你在别扭什么,明明你也有舒服到啊?莫非——”
谢衣拖长了音调,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意味深长地开口。
“阿一你其实是在害羞,如此模样,便是恼羞成怒?”
“……”
谢一想起了那种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由感官被他人一手掌握,被强制着推向顶峰的可怕感觉,耳尖一红,被制造成不笑也动人的温和面容如今像是蒙了一层薄霜,从来懵懂温和包容的眼神无师自通地带上了刀剑一般的锋锐,狠狠剜了谢衣一眼。
“……闭嘴。”
谢衣委委屈屈地缩进被子里。
柔和的亮光下,那人坐在桌边的侧影鲜明无比,谢衣定定地看着,心中一片平静,好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弄着,唇角止不住向上弯起。倦意汹涌袭来,谢衣打了个哈欠,恋恋不舍地又看了谢一几眼,闭上眼。
他的呼吸很快就轻缓规律起来。
谢一撤去了驱动偃甲灯的法阵,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他看了一眼手中尚未研究完的书简,将它合上放到一边,静静坐在桌边。在一片黑暗中,不久前那样让他丢盔卸甲难以自己的失控滋味便又鲜明起来,那一抹恼怒的红从耳尖直擦到脸颊,谢一紧抿着嘴唇,闭上眼,慢慢平复自己异样的心绪。
已近六月,比之以前,夜间的温度几乎是骤然下降。这具身体对外界的感知力又实在太好,尽管谢一知晓温度小幅地变化并不能对自己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但夜露微凉仍让他手脚犯冷,连带着好像连思绪都有些迟钝起来。。
谢衣睡在床的内侧,让出了老大的一片空当。谢一看了看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笨拙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脚,驱散些许寒气,犹豫了下,在谢衣留下的空当里和衣卧下。
偃甲是不需要睡觉的。
可我现在已经是一个人,和谢衣一样的,会冷会困会饿会痛的、活生生的人。
谢一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
“……傻瓜。”
似笑非笑的声音呢喃一般从身侧传来,清晰无比地落在谢一耳边。
谢衣的胳膊笼着带着他温度的被子盖过来,将谢一整个人包裹进温暖的被窝。谢一没有睁眼,他也没有,只是侧过身在被子里,把谢衣搂进了自己怀中。
……尽管,以两人目前的身高差来说,更像是谢衣依偎在谢一的怀里……
……
谢衣履行了自己的诺言,邀请了瞳来“参观”自己的“完美作品”。
同样在偃术上有着高深造诣的瞳,推着轮椅绕着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偃甲人绕了一圈,心中感慨了下长江后浪推前浪,那种微妙的违和感也是越发明显。他停在偃甲人的面前,抬起头细细看向偃甲人垂下的眼睫,手指在轮椅上轻轻敲击,半晌,才收回视线,转向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