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收回时似是在身后某处顿了顿。
“流月城……大祭司!?”
闻人羽和夏夷则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的神色,而当两人将目光投向将乐无异护在身后,一个人直面沈夜的谢衣时候,眼神无可避免地多出些戒备和怀疑。
乐无异却没想那么多,目光死死锁在沈夜身上,只用眼角余光去瞥谢衣。
“……‘叛师弟子’?他,他便是师父你曾经提过的,那位问你为什么要学法术的师尊?!”
谢衣也已回过神,放下手后,整张脸都沐浴在清冷的月色里。
他点了点头,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不错。”
“无异,谢前辈与你提过他?可是谢前辈……”
“是,师父都跟我提过的。”
乐无异打断了闻人羽的话,坚定地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仓促地回头看了眼夏夷则和闻人羽,试图用这短暂的回眸尽可能多地展示出自己的抱歉。
“不过我那时刚找到师父,太高兴了,一时没想那么多。后来匆匆赶到捐毒,就……一直忘了跟你们说。”
“怎么会……”
闻人羽和夏夷则顿时恍然,面上浮起些愧疚来,眼中疑色褪去,却并未消散,只压的更深了些,倒是阿阮不知道为什么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眼巴巴瞅着沈夜那略显古怪的分叉眉毛呐呐道。
“谢衣哥哥和我说过,他的师父很好看的……”
【阿一哥哥,谢衣哥哥说他的师尊很厉害很温柔,那你呢,阿一哥哥的师父是什么模样的,和谢衣哥哥的师尊一样吗?】
【……】
【说嘛~说嘛,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法术也像是一生下来就会的,可想知道你们凡人的师徒都是什么样子的了~】
【并非在下刻意隐瞒,实是我从未体验过师徒天伦,亦不知该从何说起。大祭司虽待我极好,可终究——】
【诶?阿一哥哥没有师父吗?可是谢衣哥哥说三人行必有吾师,这世上的人何止千千万万,这么算一下,每个人都是有师父的呀?】
【我与他们……略有不同。】
【这样啊……原来阿一哥哥和我一样,都是没有师父的吗……】
【……也不尽然,我所学所思,一言一行,尽由一人亲力亲为,亲身传授,这或许——可称为师?】
【诶,好像和谢衣哥哥说的不太一样……唔,算了,阿一哥哥,那你的师父是什么样的呀?】
【他也是很厉害很温柔的人,看到他,就会让我心生欢喜。……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说,只记得那一日星河天悬,他站在漫天星辉下回头看,我便是连星星都看不清了,只记得他的模样。】
【把星星都比的模糊了吗?那阿一哥哥的师父一定很好看。】
【……不错,他确是,极好看的一位。】
零碎的片段从记忆深处一一浮起,谢衣只觉得自己似乎又触碰到了那扇紧闭的门扉。
可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谢衣按捺住心底对那段记忆的莫名渴盼,克制着强硬地将心神凝在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中。
沈夜没有去理会阿阮的话,只是越过谢衣将目光直接钉在了乐无异的身上。就连他面上饱含恶意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唇角微微下撇,显出几分不悦来。
眼角余光剜过不言不动的谢衣,沈夜一拂袖,冷哼一声。
“喔,如此看来,谢衣待你倒是坦诚。”
【与谢衣不同,你性格温吞和善,内里却是固执的很,亦不喜多言。如今偌大流月城仅本座与谢衣二人知晓你的存在,你若是没有人说说话,大可来找本座。】
【多谢大祭司宽待。】
【呵,你这番礼数周全,却是与本座生分了。】
【……】
【罢了,本座知你性格如此,亦不强求。想来平日有谢衣陪你,也已足够。】
那些被强自按捺下的记忆在意识深处蠢蠢欲动,谢衣的意志力在它们的面前显得那么无力,溃不成军。
头疼的像是要炸开,谢衣忍耐着没有伸手去碰,只一抬手,给浑然不觉自己处境堪忧的乐无异施了个瞬华之胄,泛着浅浅绿色的法阵瞬间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罩子,将乐无异锁在了里面。
乐无异不敢置信的声音在耳边炸想,拼命捶打着结界喊叫了师父,谢衣却觉得心里一片平静,波澜不惊到到他自己都有些诧异的地步。
他这百年,遇到过那么多人,只得了乐无异这么一个一见便觉亲切,越相处越心生好感的少年。他这位求来的徒弟,乐观开朗,豁达大方,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生机勃勃,聪敏好学,敬畏生命,脑子里有一堆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怎么能让乐无异平白丧生于此?
看着谢衣一步步向自己走进,沈夜忽然笑了起来,语调竟然显出些奇异的温柔。
“呵……看来,昔日爱徒是想与本座好好叙叙旧?”
“往者已不可追。你我师徒之义早已断绝,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何必重提。”
谢衣停下了脚步,和沈夜两人只隔着五步的距离,无论是谁向前跨出,都能够伸手触碰到对方。
他这么说着,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平淡地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沈夜的神色却是一变,那种古怪的似笑非笑的模样又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是本座……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尾音消散在苍茫大漠中卷起的风里,莫名就是多了些寂寥和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