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衣心中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
无论是从阿阮的零星言语中,还是从自己脑中偶尔滑过的画面,都足以佐证百年前,自己并非一人。
那应当是,一位对于“谢衣”而言十分重要的存在,却不知为何,竟是被遗落在了百年的时光里,刻意地掩去了痕迹。
“谢衣哥哥?”
阿阮疑惑地又唤了一声。
谢衣这才回过神,面上分毫不显,只笑了笑,声音落在卷过大漠的风里,平白添了几分寥落。
“……我却是,也记不清为什么了。”
“啊……对不起,我忘了,谢衣哥哥已经不记得了……”
低下头,阿阮显得有些心情低落。
“……从前你说你带我回来,是因为不忍心我孤零零一个人……可是最后,反倒是你自己,孤零零过了这么久……”
掩在袖中的手又握紧了几分,那个“孤零零”的说法,竟是刺得谢衣心中一痛,继而涌出难以平复的怨懑,不知从何而起,呼啸而过后,徒留满腔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没了这些繁杂的情绪,即便谈起流月城,也已经能够一笑而过,向乐无异提起尊师沈夜之时,也是心绪平和,纵有怅然,难生波澜。
或许,是因为已近捐毒,隐隐有种距离那段被掩埋在时光中的真相越来越近的感觉,故而难免有些“近乡情怯”吧。
摇了摇头,谢衣不再去想。
捐毒已近在咫尺,届时,无论想或不想,愿或不愿,百年前的真相终将大白。此刻思虑重重,不过徒增忧扰。
“沙漠昼夜冷暖悬殊,我们还是尽量在日落前赶到捐毒为好,可否劳烦姑娘去告知无异他们一声?”
“恩,好,谢衣哥哥,我这就去。”
阿阮认真的点点头,将谢衣的话在嘴里又小声念了两遍,返身跑向不远处似乎围着夏夷则说笑的乐无异和闻人羽。
谢衣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远远地落在黄沙掩盖中依稀可辨的些许楼宇。
几人脚程都不慢,即便沙漠中辨认方向有些困难,却也还是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到了捐毒遗迹前,还运气不错地遇到了恰巧打算在此地过夜的西域行商。
其间倒是因为乐无异那一身富家公子暴发户的金贵打扮,招惹了路过的看起来像是马贼的一行人的注意,不过直到他们走到捐毒遗迹,那一行人都没有尾随而来,也便就只当个插曲被众人抛诸脑后,至多不过是在之后的路程里多些警惕罢了。
天色已晚,夜探捐毒遗迹实在太过危险,统共捐毒就在这里,也不可能一夜之间飞得不见影,谢衣便也就压下心底莫名的焦躁,如往日一般温雅并让人心生好感地为自己一行争取到了和行商们同宿的许可。
及至篝火燃起,乐观开朗豪爽大方的乐无异已经和行商阿里木老爹几人混得熟了,挺壮实一小伙子愣是要插、在一群柳腰曼舞的西域舞娘中间跟着扭脖子扭腰,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便是成熟如谢衣、冷淡如夏夷则,都忍俊不禁。
篝火熊熊燃烧着,驱散了大漠夜晚的寒意。墨蓝近黑的天空又高又远,点缀着无数颗璀璨的星子,月亮也是清晰可见,又大又圆倒是比中原的看起来还要明亮几分。白天几乎一片死寂的沙漠沐浴在月光中,好像整个活了过来,到处都传来奇妙的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歌唱。
天地浩茫,人力实在太过微渺,唯有生命本身,至为灿烂,至为珍贵。
这实在是一种太过奇妙的感受,非得亲验,难以直言。
不知,百年前的自己,是否也燃起同一堆篝火,看过同一片夜空,在心底升起同样的感慨。
谢衣的心里忽然就是平静下来,连着篝火边的笑闹声都仿佛在此刻远去。
偌大的天地间,他坐在这里,身边坐着百年前的谢衣,他看着星空,而谢衣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捐毒遗迹,他想念着谢衣,而谢衣……或许亦在想念着他。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未从地平线升起,借着那最后一丝还未被日光驱散的凉意,谢衣一行告别了阿里木几人,走进了捐毒遗迹。
捐毒国破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昔日辉煌一时的捐毒国如今只剩下尚未被黄沙彻底掩埋的些许残垣,唯一奇怪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有大型植物生长过的痕迹,可极目望去,却是不见一根树枝。
在阿阮的灵力感知下,已经在地面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遍,沙子都刨开一层的乐无异几人解开了机关,从唯一尚算完整的遗迹中寻到了入口进入地下。
到底是传说中的密窟,机关守备迷阵无一不全,还有一只到处喷火以尸体为食的妖兽厌火,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这里已经是倾覆了捐毒多年积累下来的全部财富。这么一想,这里埋藏有混邪王的宝藏的传闻倒是有那么一点可信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阿阮眼尖地瞥见了不远处平台上依稀有个人影。等到走近一看,却是紧紧搂着一名面纱蒙面的女子的混邪王,两人都是早已没了声息,只不知为何竟能十数载仍未化为枯骨。
“这是……”
谢衣的目光落在混邪王环抱住女子的手上戴着的指环,微阖了眼睛默念一句得罪,便伸手将那指环从混邪王的拇指上摘了下来。
几乎是指环与混邪王手指脱离的瞬间,那历经十数载仍一如生前的尸体顷刻烟消云散,而从走进这处便始终盘桓不去让人总觉得不舒服的阴寒气息呼啸着疯狂涌来,渐渐聚集在一起。